王柳的教育故事|请相信：每一棵草都有一滴露珠

01 好脾气的语文科代表也是会发怒的

一开始我任教5、6两个班。后来班主任要进行调整，学校安排我和4班的语文老师换班。听到消息，杜婧跑到办公室原语文老师面前确定了必须得换时，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我因此记住了这个不高微胖，脑袋大大、眼睛小小的很重感情的语文科代表。

杜婧看人时小眼睛坦荡干净，交代的事情从来没有遗忘或者是拖延的时候，让人安心的信赖。有一段时间因为家里人生病请假，她帮我布置作业收作业讲试卷，做得一丝不苟，很有耐心和能力。有时见老师上课咳嗽，她会悄悄地在办公室桌子上放几包常用药。

难得的是情绪平和，笑眯眯的是常态，也有考试成绩出来后的小沮丧或者情绪低落，但能迅速调整。杜婧早晚读时端坐在座位上感情充沛，字正腔圆的背书，时间再长也不见颓废，几乎没有应付、敷衍姿态。某天早读时，我听到她在重复读“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突然想到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这是这个姑娘身上最闪光的地方。

我办公桌上有一盆多肉植物。她每次来交作业的时候，看着爱不释手。毕业前我要送给她。她很坚决地摇头跑了。临近高考这段时间，考试比较多，频繁的搬书，她把教室里种的两盆多肉都抬到我的办公桌上。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就把那个多肉拔走了。我到教室的时候跟她只是顺口一提，她居然眉毛高挑，音量陡升：“太可恶了，居然偷我的多肉。”然后大步流星的怒火熊熊的腾腾腾的往办公室跑，后边跟着一个平时跟她比较好玩的女生。我一边安慰她，算了，重新再种就是了，一边心里觉得有趣：原来惹急了，我们笑眯眯的语文科代表还是会发火的。真好，立体鲜活，不让自己活得憋屈。

她曾经公开表达过她的梦想：当一名教师。高考成绩出来，她的分数没有上一本，她斟酌了一个星期，发了她的志愿图片给我看，选的专业都是小学教育、语文教育、英语教育之类的。她始终坚定地朝着她的目标在努力。

我当她的老师一年，始终没有见过她穿过校服之外的衣服，也不见其披散头发，但见过她在宿舍悄悄化妆，见到老师，羞涩地躲了。

▲学生杨霞给我写的信

02 子小伙：猝不及防的拥抱

我们学校白族姓字的比较多，5班的子小伙的子姓我是很长时间之后才记住了并喊对了的。

子小伙喜欢阅读，在课堂上一直保持与语文老师的交流互动。他周记中有一些细节加深了我对他的印象：一有时间就回老家陪爷爷奶奶说话；热心地为班上的同学服务；不盲从，对生活和生命有自己独特的视角。我在他的周记上看到他去看望中学时班主任，因为班主任的丈夫患病。他不是就在县城看，是周末坐车两个小时去看望的。为了成绩，我们的学生有时被人为的阻隔在了人间烟火之外，有些甚至成长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不是教育的本质。

阳光班的孩子基础都不好，子小伙也不例外。在高三我已经看见了他的努力和付出，也在一次次考试后感受到了他的挫折和无奈。但他并没有消沉或者自我否定。这大约要感谢他的妈妈。他在周记中写道：妈妈看见我写下的奋斗誓言和我要努力创造的在300天后高考中提高100分的奇迹时，很淡定的安慰我——不要急。你妈我怀着你时从老高的田埂上摔下来，你却毫发无损，你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我不能不喜欢这样的妈妈。

有段时间我在医院和学校之间来回奔波，一身浓重的疲倦和劳累。某个晚自习要结束的时候，子小伙站起来对我说“语文老师您出来下”，边说边往教室外面走。我看他一眼，回来，还没有下自习呢，有什么话过来说。他转身到我面前，让我站起来。正疑惑中，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居然弯下腰，伸出长长的手臂轻轻地拥抱了我，并轻声对我说，语文老师，你一定要挺住！就在讲台上，就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之下，弄得我既感觉温暖又有点害羞，赶忙推开他。

03 董班长和王班长

4班的王班长个子比较矮，头和五官也相对偏小，但用学生的原话表述“站在讲台上颇有存在感”。5班的董班长一米八几，五官粗糙硬朗，硬发指天。一开始因为记不得名字，我就跟着学生们叫班长。叫着叫着，时间长了，就更想不起名字了，就这样叫了一年。

董班长和王班长外形迥异，但内核相近之处实在是多。

两个班长的共同点之一：为人沉稳，木讷少言。但做事得当，有当班长的威信。

共同点之二：心性坚韧，舍得吃苦，能拒绝诱惑。

64篇古诗文，对两个班长而言是沉重的大山。尽管他们两个都愿意花时间并比较投入地去背，但收效甚微。每次早读或者晚读，只要抽到他们两个上来检查默写情况，一定是不会背或者每个句子当中至少有两个错别字。据我的观察，两人就是急得脸发红，也不会去看旁边同学写的。6分的情景式背诵默写，董班长曾经创造了11个错别字的记录。他们两个的错别字，总是让同学们开怀大笑，无比的有优越感。两人也不恼，有时显现出略略害羞的样子。我教他们先理解再识记，收到一定的效果。

教室里贴着《礼记.中庸》中的句子“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之，己百之”。我在默默地想后面的内容“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况且两个班长真不愚，只是基础薄弱而已。

共同点之三：都是孝顺的孩子。董班长在周记中写爷爷开着三轮车送他上学的背景，居然写了近千字的感想：爷爷的老去、成绩的不理想、家人的期望、自己的迷惘……。开家长会的时候，我注意到，自始至终，王班长对母亲一直保持着尊敬有礼的态度，但是从周记中也看得出来，母子二人的关系并不疏离。

共同点之四：语文英语拼死拼活，一踏糊涂。略可安慰的两个班长的理综还勉强过得去。

▲董班长的作业：难以辨认。每次改两人的作业，语文老师我的内心都是痛苦的。

有次我们讲作文《让心愿与时代同行》。董班长说他的心愿就是能考上一本，最后一节课肚子正饿，有男生说董班长家是卖猪肉的，考上一本就请全班同学吃猪肉烧烤。为了香喷喷的猪肉烧烤，那天后见到董班长同学们改叫他“一本”。当然，语文老师心知他要考上一本：难。分数一出，他就跟我了解补习班招生情况，他决定补习。劝他算了的想法刚要出口，我忍住了。这是他自己的人生选择：年轻的时候，多经历一点挫折，未必是坏事。期待明年5班学生能吃到董班长家的猪肉烧烤。

王班长的梦想就是要创业。我顺口问了一声，如果王班长将来真的创业，在座的各位同学，有愿意跟着王班长干的吗？女生们都大声地表示：愿意。我捕捉到王班长习惯性地很矜持地微微笑了一下。

这一学年，我常常被他们急得连声骂“呆子，呆子”。但就是这些“呆子”在我遇到人生困境时通过长信短笺让我触摸到了他们的温暖和善意；也是这些孩子，在知道语文老师没有吃早点时，马上就拿出自己的面包水果；语文考差了，没骂他们就先来小声的表达歉意……他们虽然没考上一本重点，但依然是父母眼中的最爱和希望，依然在默默的努力着，依然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尊严。

记得我奶奶的一句大理方言：长草有一颗露水珠，短草也有一颗露水珠。我常常说给学生们听：尽管努力，上天会让每一棵草都有一滴露珠。

▲这个男生想当医生课堂上认真的做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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