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信江的支流互惠河边上，距离鄱阳湖30余里，村前有湖，村后是河。20多年前，我们对于端午节都心怀期待，因为端午节有咸鸭蛋络子、粽子、龙舟，都是孩童时期的“宝物”。
每年三月，祖母和母亲都要腌红泥草木灰咸鸭蛋。把鸭蛋洗净放在太阳下晒两三个小时，用谷酒泡两三分钟，再将鸭蛋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红泥中。将红泥用清水捣稀后裹住鸭蛋，再滚一层草灰后放入陶坛，每铺一层撒一层草灰，最后密封好静等两个月。
临近端午，在我和姐姐的多次窥探和催促下，母亲洗净双手，轻轻解开陶坛上的红布条，一股不可名状的清香钻进鼻腔。我们赶忙将黑乎乎的咸鸭蛋拿到水池，投进清清凉凉的水中。草灰慢慢晕开露出红泥，在清水的浸润下缓缓掉落，露出糯白色或青色的蛋壳。我们哪里忍得住，央求母亲赶快给我们蒸咸鸭蛋。火烧开了，水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只需要10多分钟咸鸭蛋便蒸好了。母亲从滚水中捞出咸鸭蛋放在案板上待凉切开，晶莹放亮的红油随着刀刃流到案板上。我们拿起半个咸鸭蛋，用筷子左掏右掏，这真是人间至味！
端午那天，照例要蒸10多个咸鸭蛋，咸鸭蛋的香味透过蛋壳淡淡地沁出来。祖母将前夜准备好的蛋络子发给我和姐姐，然后就要挑选咸鸭蛋——我总是只挑个头大的，用五颜六色的丝线挂在脖子上，格外显眼。
包粽子自然也少不了，红豆、绿豆、花生、红枣、咸蛋黄等应有尽有。母亲包的粽子与现在市面上卖的全然不是一个味道，带着粽叶和糯米的清香。许多地方的粽子是用棉线、棉绳、麻绳来绑扎，我的家乡捆粽子用的是棕包叶子撕成的细长绳——棉绳、麻绳都是经过加工的，在我看来自然没有纯天然的好。
外甥女喜欢拿粽子当早餐，母亲每次做好粽子都要给她寄一些，楼上楼下的邻居也要送一点。记得一年端午，母亲刚煮好一大锅粽子，门口就有一对落了难的夫妻来讨，母亲就从锅里剪出一大串粽子，用塑料袋装给那对夫妻。20多年前，我家也只是刚够温饱，但母亲对待落难的人从来都是出手大方，这是母亲给我和姐姐的身教。
其实，端午当天我们很少会吃粽子，因为好吃、好玩的实在太多了，其中赛龙舟是最吸引我的。互惠河足够宽广，可以容下几十条龙舟，沿岸稍大的村庄都要凑一艘龙舟来比赛。大村的龙头是用木头雕的一条龙，龙脖子上绑着一条红布带，惟妙惟肖；小一些的村子就有些敷衍，用红布绸子包扎一根木头就当是龙头了。龙舟赛场设在姑姑家的十房村村后，距离我家不过两里地。午饭还没吃完，我们就挂着蛋络子，一路小跑到十房村准备看龙舟赛。
只要听到锣鼓声和呐喊声迅速密集，就知道要开始赛龙舟了。我们站在河边非常激动，如果遇到本村的龙舟比赛，还要一边呐喊一边随着龙舟奔跑。20多个汉子手持船桨，整齐划一地重重往水下插，力量和秩序在这条窄窄的龙舟上生动显现。鼓手和锣手居舟中部，比赛正酣时他们往往站起身来，使出全身力气击打锣鼓。掌舵人一般是村里最熟悉水性、最清楚船性的，把握着龙舟赛的“命门”。激战时，汉子、锣鼓手、掌舵者与岸上的我们融为一体，助力龙舟向终点飞驰。
龙舟赛当然是精彩的，但有时也会惹出事端。我清楚记得有一年，一个舵手用船舵把对手的龙头扫下了水，两条船上的汉子纷纷跃入水中打了起来。扫龙头的一方理亏，没过多久就放着鞭炮、抬着猪头去道歉，第二年龙舟赛则照常进行，这也是过去乡间的人情味。
怀念20多年前的龙舟赛，更怀念20多年前的端午节！
（作者单位系江西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中国教师报》2024年06月12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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