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风波再起，高校到底该听谁的？

在沉默7日之后，港大校长张翔在6月5日晚间就此事公开发声，他在面向全校师生及校友的电子邮件中表示，过去的一年里港大内部斗争不断，大学运作受阻，学校声誉和地位难免受到影响。

张翔直言，在针对他的恶意匿名举报的引发的6个月调查刚刚结束之际，有人在校委会会议上提出临时任命副校长的决议，“这些临时副校长的提名既不是我推荐的，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大学管理层事先对这些任命一无所知。”张翔还表示，《香港大学条例》赋予校长任命临时高级管理人员的权力，校委会的临时任命违反了既定程序，也背离了任命高级管理层时需事先进行沟通和讨论的良好管治基本原则，“这样的行为动摇香港大学学术自主的百年基石，不利香港大学和香港的稳定与发展，更谈不上吸引全球人才。”

“恶意匿名举报”是指2023年9月末张翔遭遇的“吹哨者电邮举报”，举报指控他在任期有一连串的违规行为。其中涉及比较严重的一个指控，是港大去年9月接受了一间被美国制裁的中资企业要求，经中国红十字基金会捐出1000万元人民币予港大，作为内地来港的学生的奖学金，但港大校方已强调，有关捐款合规，不涉及洗黑钱。举报还包括张翔在更换校长座驾时，未按一般程序处理，以及在遴选医学院院长事宜上，未经招标便聘用猎头公司，并加入期望新任院长具备“美国高等院校经验”的条款。

另外，因张翔在去年5月缺席医学院活动，被质疑其诚信有问题。当时张翔曾向校委会解释，缺勤是因没有收到邀请出席，却遭到反驳，称学院早已向其发出邀请函。

面对种种指控，港大成立5人专责小组进行调查。经过半年的调查，于今年4月28日深夜宣布，无法证实“吹哨者电邮”中对校长行为不当的指控。

对此，张翔发表声明回应，指经过半年调查，专责小组终证实匿名指控皆不成立，终于还他清白。他表示，对于造谣者透过匿名电邮，对他和大学作出严重诽谤，这样的行为理应受到强烈谴责。大学须慎重运用“吹哨者”匿名举报制度，在事件真相未明时，尊重及保护被举报者的权益，防止机制被滥用，杜绝诽谤、诬告和陷害他人的不正之风。

根据《香港大学条例》，该校校监由香港特区行政长官兼任。6月4日，作为港大校监的特首李家超在回应港大校委会委任副校的风波时表示，自己也是从新闻报道中得知该事件，已经要求教育局了解事件，该局向他汇报后再商讨如何跟进，他表示，香港大学是一所成功大学，他与全港市民都期望港大有良好管治。

针对此次愈演愈烈的风波，前教育统筹局局长罗范椒芬、前港区全国人大代表蔡素玉等在内的8位港大校友，撰写联署信。信中指出，对于近日大学校委会在未经与校长协商的情况下，迅速通过委任多位暂任副校长人选，再次激发校内矛盾，影响大学正常运作，深感忧虑，并对校委会主席的管理能力失去信心，希望李家超尽早平息风波。

6月10日，港大校委会向大学教职员、学生及校友发公开信。信中表示，根据《香港大学条例》规定，校委会是大学最高管治机构，《条例》规定任命大学高层管理团队的权力完全属于校委会，委任暂委主管人员权力亦全在校委会。校委会就此征询了资深大律师的意见，法律上没有问题。

在就委任副校长问题与张翔已酝酿沟通多时。对张翔指有关任命和校委会成员毫不知情说法，提出四点反驳。

第一，张翔已于去年要求增设包括医学、商务、创新等方向的6名副校长；

第二，人力资源政策委员会于4月22日讨论临时委任副校长事宜，结论是当务之急必须委任副校长，原应出席的张翔派员参加，并无不同意见；

第三，校委会秘书处5月21日向所有委员发出的会议议程中，明确列出了5月28日会议将讨论副校长职务长期悬空的问题；

第四，张翔于5月28日的会议也携带了不同意见的法律文书，说明早有准备。校委会形容张翔指对事件毫不知情是实在说不过去。

校委会续指，这次委任是别无选择下，为港大利益做出的集体决定，指这次委任前，大学有7个副校长职位，却只有4位人士出任，副校长（环球事务）更悬空了5.5年，副校长（大学拓展）过去7年亦只有2年有人暂任。

此外，校委会强调，这次委任考虑到种种管治问题，并非某些传言中的私人恩怨，大家很尊重校长的学术成就，身兼港大校监的特首李家超对港大之事，多次要求校委会和管理层做好良好沟通，相互配合，珍惜保护港大声誉，校委会绝对支持。

对于李家超责成教育局了解事件，校委会指定必开诚布公，全面配合。

针对校委会的公开信，校长张翔于10日晚上发声明，提出十点反驳。

张翔在港大官网上回应

就暂委副校长一事，张翔指，王沛诗从来没有就提出的人选向他征询过任何意见，而校委会绕过他直接任命暂任副校长，政府有关部门亦正在了解事件。

张翔提到自己曾在去年11月按既定程序向校委会提交几位副校长人选，但有关建议一直不获王沛诗纳入校委会会议议程，她也没有为有关拖延作出解释。

面对双方的争执，李家超在6月11日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已与二人分别会面并作出协调沟通，提醒两人沟通及互相配合的重要性。李家超强调，港大是属于香港，并不属于任何个人、亦不属于校委会任何一人，形容所有港人、学生、教职员、海外学者及青年都爱惜港大。他表示，大学要不断自我完善，直言“行政若有不当就要改善、程序不清楚就要写清楚”，强调任何决定需以大学利益为依归。

6月4日上午，香港大学官网上的大学主管人员介绍名单已经列上最新任命的副校长。图片：香港大学官网‍‍‍

另外，据一读查询，港大校长办公室领导团队以及港大网站管治架构原本载有新副校长人选名单的校董会及教务委员会委员网页，现在已经无法查看信息。但5月28日校务委员会商讨通过的任命文件在官网处于可查看状态。‍‍

校务委员会商议摘要。图片：香港大学官网

02

多元共治的港大

在我国内地，高校普遍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这种制度确保了党委对学校工作的统一领导，同时也赋予校长在管理上的独立性和责任性。具体而言，党委在学校中发挥着核心引领作用，负责把握学校发展方向，聚焦重大决策，强化队伍建设，特别是对涉及学校发展方向、关键岗位人事安排、重要人才资源配置以及大额资金项目管理等核心事务拥有最终决策权，确保党的领导贯穿于高等教育管理的全过程。

校长则在党委的总体指导下，拥有相对独立的管理权，负责实施党委的决策并处理学校的日常行政工作，确保学校运营的高效和有序，包括教学活动的组织、科研工作的推进、校园文化的建设以及与社会各界的交流合作等。但校长并非是单纯执行者的角色，因为在党委决策之前，一般会由校长组织团队进行深入研究，提出切实可行的动议方案，并提交给党委审议决定，这一过程不仅体现了校长的专业判断和领导能力，也是对党委决策科学性和民主性的有力支持。‍‍

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是中国特色现代大学制度的核心。没有党的领导，校长负责制就没有方向和保障；而离开校长负责制，党委领导就失去了落地落实的根基。二者相辅相成，保障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

那香港大学为什么会出现领导层的分歧呢？这是因为香港地区高校基本上借鉴和移植了英国传统大学办学模式，实行多元主体共治的治校模式。

具体而言，香港大学内部治理主要由校董会、校务委员会和教务委员会组成。

校务委员会是香港大学的行政管理机构，负责学校的经费、人力资源管理以及规划大学未来发展方向等核心事务。主要由大学职员及社会人士构成，确保大学的运营效率和战略目标的实现。

香港大学校务委员会成员构成

校董会是香港大学的最高监督和立法机构，拥有制定、废除和修改大学条例的权力。校董会主席由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任命，校董成员则由主席提名并经特首批准。成员中，校外人士占多数，他们通常是社会上有影响力的人士。校内成员包括校长、各学院院长及知名教授。尽管校董会主席和成员不直接参与大学的日常管理，但他们负责为大学提供宏观和战略层面的意见与建议。所有重大决策均需经过校董会的审议和批准。　

香港大学校董会成员构成

教务委员会作为学术权力的集中体现，全部由教授和学生代表组成，其中教授占多数。主要负责与教学、研究有关的学术事务，有时也会就一些教育预算事项向校务委员会提出建议。教务委员会只要是在教务方面的决策，校董会都会尊重教务会的有关决定。因此，香港高校又有“教授治校”一说，彰显了学术自由。

校长是港大的最高行政负责人，担负着学校的办学和发展职责，是港大行政管理体系的核心力量的体现。从董事会成员以及校务委员会成员构成图中，我们能看到，校长身兼数职。因此为了避免他的行政权力独大，校董会有任免校长的权力，校长也必须通过委员会协商制度来实现其行政决策权。因此，在这次任命副校长的事件中，即使校长投了反对票，校务委员会也因为同意票数超过反对票，通过了任命。

虽然香港地区的高校享有高度的自治性，但每所大学都有相应的大学条例，来规范高校如何行使权力与履行责任。比如《香港大学条例》、《香港理工大学条例》、《香港中文大学条例》、《香港浸会大学条例》、《香港城市大学条例》、《香港中文大学公布逸夫书院）条例》、《香港科技大学条例》等。这些条例都依托于“宪法性法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以下简称《基本法》），因此在教育纠纷事件出现时，往往会依据大学条例和《基本法》来协调、解决。

也是因为高校治理结构多元化的特性，不同的部门机构、组织团体以及个人在参与治理的过程中，常会根据自己的利益诉求引入不同的治理规范，有的会参照《基本法》法规，有的会参照大学章程或条例。这就导致了港大校务委员会与校长之间在临时任命合法性问题上的矛盾，毕竟双方都能找到可以佐证的法律依据。‍‍‍

据媒体报道，6月11日下午，香港特区政府就香港大学近期内部风波成立调研小组。小组由教育局常任秘书长李美嫦和教资会主席雷添良组成，将尽快展开工作。同时，为确保调研工作的顺利进行，还设立了由教育局及教资会秘书处组成的支援团队，以提供必要的协助和支持。

虽然香港政府一直致力于避免对本地高等教育机构的过度干涉以及管理，但面对此次香港大学的内部风波，政府的及时介入，不仅是对高校治理的一种平衡，也是一种监管，希望调研小组能够厘清事实，为当前的争议找到合理的解决方案，促进校内各方面的沟通与和解，为香港大学创造一个更加稳定和谐的发展环境。‍‍

03

大学的治理模式

高校治理是现代大学制度的核心部分，它涉及权力结构、治理能力、内外部因素等多个方面，是一个复杂而多维的议题。前文简单介绍了我国内地以及香港大学的治理模式，下面我们一起来看看其他高校的治理模式（注：这里是泛指高校治理模式，并非个案）。‍‍‍

（一）美国高校治理模式‍

美国大学内部采用的是典型的“三驾马车”模式，即董事会、校长行政团队和教授会，三位一体，共享治理权力，维护大学正常办学秩序，保障大学功能的实现。

董事会是大学治理的关键一环，总揽全局，决定大学办学的重大事务。它由校外人士、校长、教授和学生代表组成，其中校外人士保留了多数席位。主要的职能包括选拔与任命校长和教授成员，以及制定大学建设、发展和运行的重要决策。校长行政团队是大学治理的核心，全面负责大学的经营与日常运行，与教授会分工合作，保障办学的正常秩序，并向董事会报告工作。教授会则担负着落实大学学术功能的使命，与校长行政团队是平行的关系，不受校长行政团队限制，能够充分发挥学术自由，并向董事会报告工作。三方目标一致，相互作用，促进大学良好的运转。

此外，高校治理会受到联邦政府及州立法机构的影响，这些影响主要通过立法干预和财政资助手段来调节和引导大学办学。然而，不同于直接遵照联邦或州政府的法律法规，美国高校治理更多依据其特有的法人特许状和章程。它不仅是高校自治权的法律基石，还详尽规定了院校管理的细则与原则，指导董事会、校长行政团队和教授会办学行为，从而为大学提供实现高度自治的框架。

(二）德国高校治理模式

德国大学内部治理由三个重要部分组成：理事会或校董会、校评议会或学术委员会以及校长办公会。理事会或校董会担负决策职能；校评议会或学术委员会担负立法职能；校长办公会担负行政职能。它们共同构成了大学内部决策管理的权力制衡机制，没有哪一方可以单独做出重大的决定，保证了所有的决策都能建立在广泛共识的基础上。

此外，虽然各方都能参与决策，但是在学术委员会中占大多数比例的大学教授才是实质上的决策者。

大学不仅是简单的高等教育机构，它是一个极其复杂又自成一体的有机组织，每一部门根据特定分工执行专门职能，各项任务又以各种方式经人们相互协作共同完成。而它自其产生之日起就一直在不同社会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因此，如何在维护学术自由与追求卓越教育的同时，有效协调内部多元结构，应对外界环境的变化与挑战，确保学校持续健康发展，便成为大学治理中至关重要的议题，这也要求大学的“掌舵人”与“划船者”不断探索，以智慧和勇气不断在复杂的环境中寻找最优路径，引领大学稳步前行。

参考文献：

[1]MOK, Ka Ho, Joshua,HAN, Xiao.寻求有效的大学治理 : 香港经验及其反思[J]. 2016.

[2]黄巨臣,李国强.香港地区大学治理的法理根据、冲突及其对策[J].高等教育研究, 2018(1):7.

[3]张莹.香港高校内部治理模式研究[D].沈阳师范大学,2014.

[4]华丽. 香港地区一流高校内部治理结构研究[D].江苏大学,2019.

[5]别敦荣. "美国大学治理理念,结构和功能." 高等教育研究2019(06):9.

[6]李志民.德国的大学校长是如何产生的

其他信息综合自香港01网站、香港大学、星岛环球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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