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副系主任、博士生导师 程苏东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祝贺大家经过四年的学习，终于来到了收获的季节！作为老师，我由衷地为你们感到高兴。无论是继续升学，还是走向社会，前方的征程已经展开，也许今天才是一个真正的起点。是的，每当这样的时刻，我们常常这样说。起点是希望、是挑战，是蓄势待发的力量，而终点，无论多么美好，似乎都意味着结束与告别。因此，人生之路需要不断寻找新的起点，你们的故事也将开启新的篇章。
不过，站在诸位四年本科生活的终点，我还是想请大家思考一下，终点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者说，什么才是真正的终点？我想从一个重要但常被忽视的传统概念说起，那就是“止”，终止的“止”。我想与诸位分享三句先秦经典中的话：
首先是《荀子》中的一句话：“学也者，固学止之也。”你没听错，就是那个在《劝学》中强调“学不可以已”的荀子，在《解蔽》中却提出，有时候，勤奋与坚持非但无法帮助我们抵达真理，反而会让我们在无休无止的重复中迷失自我。因此，学习的要义，就在于通过不断的探索、怀疑、反思、调整，最终找到真正的终点。在这一过程中，找对终点，也许比抵达终点更加重要。在日渐“内卷”的今天，荀子这一论述尤具启发性。北大曾经是你们十年寒窗追求的终点，后来，毕业、考研、工作又成为你们努力的终点。这些终点似乎早就被确定，剩下的唯有付出而已。只是当很多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抵达终点，在胜利的狂欢消逝后，却对终点感到困惑、焦虑，只能迫不及待寻找下一个终点，在不断地奔跑中赋予生命意义。希望荀子的论述能够帮助大家找到属于自己的终点。
其次是《大学》中诸位熟悉的名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新）民，在止于至善。”大一时，你们踏上“大学之道”，到了大二，你们观照内心，启发明德，大三的你们钻研专业知识，并通过它们成为新的自己。现在，是考虑“止于至善”的时候了。四年里，你们与中外经典对话，在科学的海洋里遨游，你们都曾经触摸真理的光辉，感受到“至善”的力量；但如朱熹所言：“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终点不是“到此一游”的打卡地，只有付出持续、艰苦的努力，才能真正把握终点。你们用四年的时间逐渐遗忘了高中掌握的各种知识，也许，你们还会用更快的时间忘记大学课堂的知识，但希望你们永远铭记在燕园感受真理与“至善”的时刻，愿“北大人”的荣誉和责任与你们相伴一生。
第三是《周易·贲卦》的一句卦辞：“文明以止”。贲卦的卦象是象征文明的离卦在上升过程中被象征山的艮卦所阻止。传统解释大多强调“文”的重要性，但我却对“止”字印象深刻。近代以来，我们用“文明”翻译Civilization，后者的内涵几乎重塑了国人的文明观。与Civilization对应的概念是Barbarism，也就是“野蛮”，因此，“文明”几乎具有绝对的正当性。但在中国古典文献中，“文”对应的不是“野”，而是“质”，也就是“自然”。“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古人追求文、质之间的平衡，这为我们思考“文明”的正当性和局限性提供了新视角——或许“文明”也应有它的终点。作为一个“文明人”，应始终保持对于自然的戒惧和谦卑，这自然既包括外部自然，也包括人类复杂而多变的内心。我们固然追求勇气、坚毅、自信、乐观，但是，也请坦然面对并善待我们内心的恐惧、怯懦、自卑、犹豫，为它们留下空间与尊重，因为它们与生俱来，甚至比文明更加古老。
从字形看，“止”就是我们留下的脚印，它代表你曾经伫立的地方，但只有你抬脚离开，才会看到自己的脚印，意识到那里的价值。无论是个体，还是人类文明，我们都将不断前行，但在这个属于你们的日子里，请大家停一停脚步，静心感受终点的力量，也认真思考前方新的终点。最后，祝同学们毕业快乐，愿你们都拥有美好的人生，谢谢！
来源：本文是程苏东教授作为教师代表在北京大学2024年本科生毕业典礼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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